2008年7月20日 星期日

第二十回 與子共穴相扶將

第二十回 與子共穴相扶將

張無忌跟了她沒行出數步,已到床前。那小鬟揭開羅帳,鑽進帳去,拉著張無忌的手卻沒放開。張無忌吃了一驚,心想這小鬟雖然既醜且稚,總是女子,怎可和她同睡一床?何況此刻追敵要緊,當下縮手一掙。那小鬟低聲道:「通道在床裡!」他聽了這五個字,精神為之一振,再也顧不得什麼男女之嫌,但覺那小鬟揭開錦被,橫臥在床,便也躺在她身旁。不知那小鬟扳動了何處機括,突然間床板一側,兩人便摔了下去。

這一摔直跌下數丈,幸好地下舖著極厚的軟革,絲毫不覺疼痛,只聽得頭頂輕輕一響,床板已然回復原狀。他心下暗讚:「這機關布置得妙極!誰料得到秘道的入口處,竟會是在小姐香閨的牙床之中。」拉著小鬟的手,向前急奔。

跑出數丈,聽到那小鬟足上鐵鏈曳地之聲,猛然想起:「這位姑娘是跛子,足上又有鐵鏈,怎地跑得如此迅速?」便即停步。那小鬟猜中了他心意,笑道:「我的跛腳是假裝的,騙騙老爺和小姐。」張無忌心道:「怪不得我媽媽說天下女子都愛騙人。今日連不悔妹妹也來暗算我一下。」此時忙於追敵,這念頭在心中一轉,隨即撇開,在甬道中曲曲折折的奔出數十丈,便到了盡頭,那圓真卻始終不見。

那小鬟道:「這通道我只到過這裡,相信前面尚有通路,可是我找不到開門的機括。」張無忌伸手四下摸索,前面是凹凹凸凸的石壁,沒一處縫隙,在凹凸處用力推擊,紋絲不動。那小鬟嘆道:「我已試了幾十次,始終沒能找到機括,真是古怪之極。我曾帶了火把進來細細察看,也沒發現半點可疑之處。但那和尚卻又逃到了那裡?」

張無忌提一口氣,運勁雙臂,在石壁左邊用力一推,毫無動靜,再向右邊推時,只覺石壁微微一晃。他心下大喜,再吸兩口真氣,使勁推時,石壁緩緩退後,卻是一堵極厚、極巨、極重、極實的大石門。原來光明頂這秘道構築精巧,有些地方使用隱秘的機括,這座大石門卻全無機括,若非天生神力或身負上乘武功,萬萬推移不動,象那小鬟一般雖能進入秘道,但武功不到,仍只能半途而廢。張無忌這時九陽神功已成,這一推之力何等巨大,自能推開了。待石壁移後三尺,他拍出一掌,以防圓真躲在石後偷襲,隨即閃身而入。

過了石壁,前面又是長長的甬道,兩人向前走去,只覺甬道一路向前傾斜,越行越低,約莫走了五十來丈,忽然前面分了幾道岔路。張無忌逐一試步,岔路竟有七條之多,正沒做理會處,忽聽得左前方有人輕咳一聲,雖然立即抑止,但靜夜中聽來,已是十分清晰。

張無忌低聲道:「走這邊!」搶步往最左一條岔道奔去。這條岔道忽高忽低,地下也是崎嶇不平,他鼓勇向前,聽得身後鐵鏈曳地聲響個不絕,便回頭道:「敵人在前,情勢兇險,你還是慢慢來罷。」那小鬟道:「有難同當,怕什麼?」

張無忌心道:「你也來騙我麼?」順著甬道不住左轉,走著螺旋形向下,甬道越來越窄,到後來僅容一人,便似一口深井。

突然之間,驀覺得頭頂一股烈風壓將下來,當下反手一把抱住那小鬟腰間,急縱而下,左足剛著地,立即向前撲出,至於前面一步外是萬丈深淵,還是堅硬石壁,怎有余暇去想?幸好前面空盪盪的頗有容身之處。只聽得砰的一聲巨響,泥沙細石,落得滿頭滿臉。

張無忌定了定神,只聽那小鬟道:「好險,那賊禿躲在旁邊,推大石來砸咱們。」張無忌已從斜坡回身走去,右手高舉過頂,只走了幾步,手掌便已碰到頭頂粗糙的石面。只聽得圓真的聲音隱隱從石後傳來:「賊小子,今日葬了你在這裡,有個女孩兒相伴,算你運氣。賊小子力氣再大,瞧你推得開這大石麼?一塊不夠,再加一塊。」只聽得鐵器撬石之聲,接著砰的一聲巨響,又有一塊巨石給他撬了下來,壓在第一塊巨石之上。

那甬道僅容一人可以轉身,張無忌伸手摸去,巨石雖不能將甬道口嚴密封死,但最多也只能伸得出一只手去,身子萬萬不能鑽出。他吸口真氣,雙手挺著巨石一搖,石旁許多泥沙撲簌而下,巨石卻是半點不動,看來兩塊數千斤的巨石疊在一起,當真便有九牛二虎之力,只怕也拉曳不開。他雖練成九陽神功,畢竟人力有時而窮,這等小丘般兩塊巨石,如何挪動得它半尺一寸?

只聽圓真在巨石之外呼呼喘息,想是他重傷之後,使力撬動這兩塊巨石,也已累得筋疲力盡,只聽他喘了幾口氣,問道:「小子……你……叫……叫什麼……名……」說到這個「名」字,卻又無力再說了。

張無忌心想:「這時他便回心轉意,突然大發慈悲,要救我二人出去,也是絕不能夠。不必跟他多費唇舌,且看甬道之下是否另有出路。」於是回身而下,順著甬道向前走去。

那小鬟道:「我身邊有火折,只是沒蠟燭火把,生怕一點便完。」張無忌道:「且不忙點火。」順著甬道只走了數十步,便已到了盡頭。

兩人四下裡摸索。張無忌摸到一只木桶,喜道:「有了!」手起一掌,將木桶劈散,只覺桶中散出許多粉末,也不知是石灰還是面粉,他撿起一條木片,道:「你點火把!」

那小鬟取出火刀、火石、火絨,打燃了火,湊過去點那木片,突然間火光耀眼,木片立時猛烈燒將起來。兩人嚇了一大跳,鼻中聞到一股硝磺的臭氣。那小鬟道:「是火藥!」把木片高高舉起,瞧那桶中粉末時,果然都是黑色的火藥。她低聲笑道:「要是適才火星濺了開來,火藥爆炸,只怕連外邊那個惡和尚也炸死了。」只見張無忌呆呆望著自己,臉上充滿了驚訝之色,神色極是古怪,便微微一笑,道:「你怎麼啦?」

張無忌嘆了口氣,道:「原來你……你這樣美!」那小鬟抿嘴一笑,說道:「我嚇得傻了,忘了裝假臉!」說著挺直了身子。原來她既非駝背,更不是跛腳,雙目湛湛有神,修眉端鼻,頰邊微現梨渦,直是秀美無倫,只是年紀幼小,身材尚未長成,雖然容色絕麗,卻掩不住容顏中的稚氣。張無忌道:「為什麼要裝那副怪樣子?」

那小鬟笑道:「小姐十分恨我,但見到我醜怪的模樣,心中就高興了。倘若我不裝怪樣,她早就殺了我啦。」張無忌道:「她為什麼要殺你?」那小鬟道:「她總是疑心我要害死她和老爺。」張無忌搖搖頭,道:「真是多疑!適才你長劍在手,她卻已動彈不得,你並沒害她。自今而後,她再也不會疑心你了。」那小鬟道:「我帶了你到這裡,小姐只有更加疑心了。咱們也不知能不能逃得出去,她疑不疑心,也不必理會了。」

她一面說,一面高舉木條,察看周遭情景。只見處身之地似是一間石室,堆滿了弓箭兵器,大都鐵鏽斑斑,顯是明教昔人以備在地道內用以抵御外敵。再察看四周牆壁,卻無半道縫隙,看來此處是這條岔道的盡頭,圓真所以故意咳嗽,乃是故意引兩人走入死路。

那小鬟道:「公子爺,我叫小昭。我聽小姐叫你『無忌哥哥』,你大名是叫作『無忌』嗎?」張無忌道:「不錯,我姓張……」突然間心念一動,俯身拾起一枝長矛,拿著手中掂了一掂,覺得甚是沉重,似有四十來斤,說道:「這許多火藥或能救咱們脫險,說不定便能將大石炸了。」小昭拍手道:「好主意,好主意!」

她拍手時腕上鐵鏈相擊,錚錚作聲。張無忌道:「這鐵鏈礙手礙腳,把它弄斷了罷。」小昭驚道:「不,不!老爺要大大生氣的。」張無忌道:「你說是我弄斷的,我才不怕他生氣呢。」說著雙手握住鐵鏈的兩端,用勁一崩。那鐵鏈不過筷子粗細,他這一崩少說也有三四百斤力道,那知只聽得嗡的一聲,鐵鏈震動作響,卻崩它不斷。

他「咦」的一聲,吸口真氣,再加勁力,仍是奈何不得這鐵鏈半分。小昭道:「這鏈子古怪得緊,便是寶刀利鑿,也傷它不了。鎖上的鑰匙在小姐手裡。」張無忌點頭道:「咱們若是出得去,我向她討來替你開鎖解鏈。」小昭道:「只怕她不肯給。」張無忌道:「我跟她交情非同尋常,她不會不肯的。」說著提起長矛,走到大石之下,側身靜立片刻,聽不到圓真的呼吸之聲,想已遠去。

小昭舉起火把,在旁照著。張無忌道:「一次炸不碎,看來要分開幾次。」當下勁運雙臂,在大石和甬道之間的縫隙中用長矛慢慢刺了一條孔道。小昭遞過火藥,張無忌便將火藥放入孔道之中,倒轉長矛,用矛柄打實,再舖設一條火藥線,通到下面石室,作為引子。

他從小昭手裡接過火把,小昭便伸雙手掩住了耳朵。張無忌擋在她身前,俯身點燃了藥引,眼見一點火花沿著火藥線向前燒去。

猛地裡轟隆一聲巨響,一股猛烈的熱氣沖來,震得他向後退了兩步。小昭仰後便倒。他早有防備,伸手攬住了她腰。石室中煙霧彌漫,火把也被熱氣震熄了。

張無忌道:「小昭,你沒事罷?」小昭咳嗽了幾下,道:「我……我沒事。」張無忌聽她說話有些哽嚥,微感奇怪,待得再點燃火把,只見她眼圈兒紅了,問道:「怎麼?你不舒服麼?」

小昭道:「張公子,你……你和我素不相識,為什麼待我這樣好?」張無忌奇道:「什麼呀?」小昭道:「你為什麼要擋在我身前?我是個低三下四的奴婢,你…… 你貴重的千金之軀,怎能遮擋在我身前?」

張無忌微微一笑,說道:「我有甚麼貴重了?你是個小姑娘,我自是要護著你些兒。」

待見石室中煙霧淡了些,便向斜坡上走去,只見那塊巨石安然無恙,巍巍如故,只炸去了極小的一角。張無忌頗為沮喪,道:「只怕要再炸七八次,咱們才鑽得過去。可是所余火藥,最多只能再炸兩次。」提起長矛,又在石上鑽孔。鑽刺了幾下,一矛刺在甬道壁上,忽然一塊鬥大的巖石滾了下來,露出一孔。他又驚又喜,伸手進去,扳住旁邊的巖石搖了搖,微覺晃動,使勁一拉,又扳了一塊下來。他接連扳下四塊尺許方圓的巖石,孔穴已可容身而過。原來甬道的彼端另有通路,這一次爆炸沒炸碎大石,卻將甬道的石壁震鬆了。這甬道乃是用一塊塊鬥大花崗石砌成。

他手執火把先爬了進去,招呼小昭入來。那甬道仍是一路盤旋向下,他這次學得乖了,左手挺著長矛,提防圓真再加暗算,約莫走了四五十丈,到了一處石門。他將長矛和火把交給小昭,運勁推開石門,裡邊又是一間石室。

這間石室極大,頂上垂下鐘乳,顯是天然的石洞。他接過火把走了幾步,突見地下倒著兩具骷髏。骷髏身上衣服尚未爛盡,著得出是一男一女。

小昭似感害怕,挨到他身邊。張無忌高舉火把,在石洞中巡視了一遍,道:「這裡看來又是盡頭了,不知能不能再找到出路?」伸出長矛,在洞壁上到處敲打,每一處都極沉實,找不到有聲音空洞的地方。

他走近兩具骷髏,只見那女子右手抓著一柄晶光閃亮的匕首,插在她自己胸口。他一怔之下,立時想起了圓真的話。圓真和陽夫人在秘道之下私會,給陽頂天發現。陽頂天憤激之下,走火身亡,陽夫人便以匕首自刎殉夫。「難道這兩人便是陽頂天夫婦?」再走到那男子的骷髏之前,見已化成枯骨的手旁攤著一張羊皮。

張無忌拾起一看,只見一面有毛,一面光滑,並無異狀。

小昭接了過去,喜形於色,叫道:「恭喜公子,這是明教武功的無上心法。」說著伸出左手食指,在陽夫人胸前的匕首上割破了一條小小口子,將鮮血塗在羊皮之上,慢慢便顯現了字跡,第一行是「明教聖火心法,乾坤大挪移」十一個字。

張無忌無意中發現了明教的武功心法,卻並不如何歡喜,心道:「這秘道中無水無米,倘若走不出去,最多不過七八日,我和小昭便要餓死渴死。再高的武功學了也是無用。」向兩具骷髏瞧了幾眼,又想:「那圓真如何不將這『乾坤大挪移』的心法取了去?想是他做了這件大虧心事後,永不敢再來看一眼陽氏夫婦的屍體。當然,他決不知道這張羊皮上竟寫著武功心法,否則別說陽氏夫婦已死,便是活著,他也要來設法盜取了。」問小昭道:「你怎知道這羊皮上的秘密?」

小昭低頭道:「老爺跟小姐說起時,我暗中偷聽到的。他們是明教教徒,不敢違犯教規,到這秘道中來找尋。」

張無忌瞧著兩堆骷髏,頗為感慨,說道:「把他們葬了罷。」兩人去搬了些炸下來的泥沙石塊,堆在一旁,再將陽頂天夫婦的骸骨移在一起。

小昭忽在陽頂天的骸骨中撿起一物,說道:「張公子,這裡有封信。」

張無忌接過來一看,見封皮上寫著「夫人親啟」四字。年深日久,封皮已霉爛不堪,那四個字也已腐蝕得筆劃殘缺,但依稀仍可看出筆致中的英挺之氣。那信牢牢封固,火漆印仍然完好。張無忌道:「陽夫人未及拆信,便已自殺。」將那信恭恭敬敬的放在骸骨之中,正要堆上沙石。小昭道:「拆開來瞧瞧好不好?說不定陽教主有甚遺命。」

張無忌道:「只怕不敬。」小昭道:「倘若陽教主有何未了心願,公子去轉告老爺小姐,讓他們為陽教主辦理,那也是好的。」張無忌一想不錯,便輕輕拆開封皮,抽出一幅極薄的白綾來,只見綾上寫著:

「夫人妝次:夫人自歸陽門,日夕鬱鬱。余粗鄙寡德,無足為歡,甚可歉咎,茲當永別,唯夫人諒之。三十二代衣教主遺命,令余練成乾坤大挪移神功後,率眾前赴波斯總教,設法迎回聖火令。本教雖發源於波斯,然在中華生根,開枝散葉,已數百年於茲。今韃子佔我中土,本教誓與周旋到底,決不可遵波斯總教無理命令,而奉蒙古元人為主。聖火令若重入我手,我中華明教即可與波斯總教分庭抗禮也。」

張無忌心想:「原來明教的總教在波斯國。這衣教主和陽教主不肯奉總教之命而降元朝,實是極有血性骨氣的好漢子。」心中對明教又增了幾分欽佩之意,接著看下去:

「今余神功第四層初成,即悉成昆之事,血氣翻湧不克自制,真力將散,行當大歸。天也命也,復何如耶?」

張無忌讀到此處,輕輕嘆了口氣,說道:「原來陽教主在寫這信之時,便已知道他夫人和成昆在秘道私會的事了。」見小昭想問又不敢問,於是將陽頂天夫婦及成昆間的事簡略說了。小昭道:「我說都是陽夫人不好。她若是心中一直有著成昆這個人,原不該嫁陽教主,既已嫁了陽教主,便不該再和成昆私會。」

張無忌點了點頭,心想:「她小小年紀,倒是頗有見識。」繼續讀下去: 「今余命在旦夕,有負衣教主重托,實為本教罪人。盼夫人持余此親筆遺書,召聚左右光明使者、四大護教法王、五行旗使、五散人,頒余遺命曰:『不論何人重獲聖火令者,為本教第三十四代教主。不服者殺無赦。令謝遜暫攝副教主之位,處分本教重務。』」

張無忌心中一震,暗想:「原來陽教主命我義父暫攝副教主之位。我義父文武全才,陽教主死後,我義父已是明教中的第一位人物。只可惜陽夫人沒看到這信,否則明教之中也不致如此自相殘殺,鬧得天翻地覆。」想到陽頂天對謝遜如此看重,很是喜歡,卻又不禁傷感,出神半晌,接著讀下去: 「乾坤大挪移心法暫由謝遜接掌,日後轉奉新教主。光大我教,驅除胡虜,行善去惡,持正除奸,令我明尊聖火普惠天下世人,新教主其勉之。」

張無忌心想:「照陽教主的遺命看來,明教的宗旨實在正大得緊啊。各大門派限於門戶之見,不斷和明教為難,倒是不該了。」見那遺書上續道: 「余將以身上殘存功力,掩石門而和成昆共處。夫人可依秘道全圖脫困。當世無第二人有乾坤大挪移之功,即無第二人能推動此『無妄』位石門,待後世豪傑練成,余及成昆骸骨朽矣。頂天謹白。」

最後是一行小字:「余名頂天,然於世無功,於教無勛,傷夫人之心, 恨而沒,狂言頂天立地,誠可笑也。」

在書信之後,是一幅秘道全圖,注明各處岔道和門戶。

張無忌大喜,說道:「陽教主本想將成昆關入秘道,兩人同歸於盡,那知他支持不到,死得早了,讓那成昆逍遙至今。幸好有此全圖,咱們能出去了。」在那圖中找到了自己置身的所在,再一查察,登如一桶冰水從頭上淋將下來,原來唯一的脫困道路,正是被圓真用大石塞阻了的那一條,雖得秘道全圖,卻和不得無異。

小昭道:「公子且別心焦,說不定另有通路。」接過圖去,低頭細細查閱,但見圖上寫得分明,除此之外,更無別處出路。

張無忌見她臉上露出失望神色,苦笑道:「陽教主的遺書上說道,倘若練成乾坤大挪移神功,便可推動石門而出。當世似乎只有楊逍先生練過一些,可是功力甚淺,就算他在這裡,也未必管用。再說,又不知『無妄位』在什麼地方,圖上也沒注明,卻到那裡找去?」

小昭道:「『無妄位』嗎?那是伏羲六十四卦的方位之一,乾盡午中,坤盡子中,其陽在南,其陰在北。『無妄』位在『明夷』位和『隨』位之間。」說著在石室中踏勘方位,走到西北角上,說道:「該在此處了。」

張無忌精神一振,道:「真的麼?」奔到藏兵器的甬道之中,取過一柄大斧,將石壁上積附的沙土刮去,果然露出一道門戶的痕跡來,心想:「我雖不會乾坤大挪移之法,但九陽神功已成,威力未必便遜於此法。」當下氣凝丹田,勁運雙臂,兩足擺成弓箭步,緩緩推將出去。推了良久,石門始終絕無動靜。不論他雙手如何移動部位,如何催運真氣,直累得雙臂酸痛,全身骨骼格格作響,那石門仍是宛如生牢在石壁上一般,連一分之微也沒移動。

小昭勸道:「張公子,不用試了,我去把剩下來的火藥拿來。」張無忌喜道:「好!我倒將火藥忘了。」兩人將半桶火藥盡數裝在石門之中,點燃藥引,爆炸之後,石門上炸得凹進了七八尺去,甬道卻不出現,看來這石門的厚度比寬度還大。

張無忌頗為歉咎,拉著小昭的手,柔聲道:「小昭,都是我不好,害得你不能出去。」

小昭一雙明淨的眼睛凝望著他,說道:「張公子,你該當怪我才是,倘若我不帶你進來……那便不會……不會……」說到這裡,伸袖拭了拭眼淚,過了一會,忽然破涕為笑,說道:「咱們既然出不去了,發愁也沒用。我唱個小曲兒給你聽,好不好?」

張無忌實在毫沒心緒聽什麼小曲,但也不忍拂她之意,微笑道:「好啊!」

小昭坐在他身邊,唱了起來:「世情推物理,人生貴適意,想人間造物搬興廢。吉藏兇,兇藏吉。」

張無忌聽到「吉藏兇,兇藏吉」這六個字,心想我一生遭際,果真如此,又聽她歌聲嬌柔清亮,圓轉自如,滿腹煩憂登時大減。又聽她繼續唱道: 「富貴那能長富貴?日盈昃,月滿虧蝕。地下東南,天高西北,天地尚無完體。」

張無忌道:「小昭,你唱得真好聽,這曲兒是誰做的?」小昭笑道:「你騙我呢,有什麼好聽?我聽人唱,便把曲兒記下了,也不知是誰做的。」張無忌想著「天地尚無完體」這一句,順著她的調兒哼了起來。小昭道:「你是真的愛聽呢,還是假的愛聽?」張無忌笑道:「怎麼愛聽不愛聽還有真假之分嗎?自然是真的。」

小昭道:「好,我再唱一段。」左手的五根手指在石上輕輕按捺,唱了起來: 「展放愁眉,休爭閑氣。今日容顏,老於昨日。古往今來,盡須如此,管他賢的愚的,貧的和富的。

「到頭這一身,難逃那一日。受用了一朝,一朝便宜。百歲光陰,七十者稀。急急流年,滔滔逝水。」

曲中辭意豁達,顯是個飽經憂患、看破了世情之人的胸懷,和小昭的如花年華殊不相稱,自也是她聽旁人唱過,因而記下了。張無忌年紀雖輕,十年來卻是艱苦備嘗,今日困處山腹,眼見已無生理,咀嚼曲中「到頭這一身,難逃那一日」兩句,不禁魂為之銷。所謂「那一日」,自是身死命喪的「那一日」。他以前面臨生死關頭,已不知凡幾,但從前或生或死,都不牽累旁人,這一次不但拉了一個小昭陪葬,而且明教的存毀,楊逍、楊不悔諸人的安危,義父謝遜和圓真之間的深仇,都和他有關,實在是不想就此便死。

他站起身來,又去推那石門,只覺體內真氣流轉,似乎積蓄著無窮無盡的力氣,可是偏偏使不出來,就似滿江洪水給一條長堤攔住了,無法宣泄。

他試了三次,頹然而廢,只見小昭又已割破了手指,用鮮血塗在那張羊皮之上,說道:「張公子,你來練一練乾坤大挪移心法,好不好?說不定你聰明過人,一下子便練會了。」

張無忌笑道:「明教的前任教主窮終身之功,也沒幾個練成的,他們既然當得教主,自是個個才智卓絕。我在旦夕之間,又怎能勝得過他們?」

小昭低聲唱道:「受用一朝,一朝便宜。便練一朝,也是好的。」

張無忌微微一笑,將羊皮接了過來,輕聲念誦,只見羊皮上所書,都是運氣導行、移宮使勁的法門,試一照行,竟是毫不費力的便做到了。見羊皮上寫著:「此第一層心法,悟性高者七年可成,次者十四年可成。」心下大奇:「這有什麼難處?何以要練七年才成?」

再接下去看第二層心法,依法施為,也是片刻間真氣貫通,只覺十根手指之中,似乎有絲絲冷氣射出。但見其中注明:第二層心法悟性高者七年可成,次焉者十四年可成,如練至二十一年而無進展,則不可再練第三層,以防走火入魔,無可解救。

他又驚又喜,接著去看第三層練法。這時字跡已然隱晦,他正要取過匕首割自己手指,小昭搶先用指血塗抹羊皮。張無忌邊讀邊練,第三層、第四層心法勢如破竹般便練成了。

小昭見他半邊臉孔脹得血紅,半邊臉頰卻發鐵青,心中微覺害怕,但見他神完氣足,雙眼精光炯炯,料知無礙。待見他讀罷第五層心法續練時,臉上忽青忽紅,臉上青時身子微顫,如墮寒冰﹔臉上紅時額頭汗如雨下。

小昭取出手帕,伸到他額上去替他抹汗,手帕剛碰到他額角,突然間手臂一震,身子一仰,險些兒摔倒。張無忌站起身來,伸衣袖抹去汗水,一時之間不明其理,卻不知已然將這第五層心法練成了。

原來這「乾坤大挪移」心法,實則是運勁用力的一項極巧妙法門,根本的道理,在於發揮每人本身所蓄有的潛力。每人體內潛力原極龐大,只是平時使不出來,每逢火災等等緊急關頭,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往往能負千斤。張無忌練就九陽神功後,本身所積蓄的力道已是當世無人能及,只是他未得高人指點,使不出來,這時一學到乾坤大挪移心法,體內潛力便如山洪突發,沛然莫之能御。

這門心法所以難成,所以稍一不慎便致走火入魔,全由於運勁的法門復雜巧妙無比,而練功者卻無雄渾的內力與之相副。正如要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去揮舞百斤重的大鐵錘,錘法越是精微奧妙,越會將他自己打得頭破血流,腦漿迸裂,但若舞錘者是個大力士,那便得其所哉了。以往練這心法之人,只因內力有限,勉強修習,變成心有余而力不足。

昔日的明教各位教主大都也明白這其中關鍵所在,但既得身任教主,個個是堅毅不拔、不肯服輸之人,又有誰肯知難而退?大凡武學高手,都服膺「精誠所至、金石為開」的話,於是孜孜兀兀,竭力修習,殊不知人力有時而窮,一心想要「人定勝天」,結果往往飲恨而終。張無忌所以能在半日之間練成,而許多聰明才智、武學修為遠勝於他之人,竭數十年苦修而不能練成者,其間的分別,便在於一則內力有余,一則內力不足而已。

張無忌練到第五層後,只覺全身精神力氣無不指揮如意,欲發即發,欲收即收,一切全憑心意所之,周身百骸,當真是說不出的舒服受用。這時他已忘了去推那石門,跟著便練第六層的心法,一個多時辰後,已練到第七層。

那第七層心法的奧妙之處,又比第六層深了數倍,一時之間實是難以盡解。好在他精通醫道脈理,遇到難明之處,以之和醫理一加印証,往往便即豁然貫通。練到一大半之處,猛地裡氣血翻湧,心跳加劇。他定了定神,再從頭做起,仍是如此。自練第一層神功以來,從未遇上過這等情形。

他跳過了這一句,再練下去時,又覺順利,但數句一過,重遇阻難,自此而下,阻難疊出,直到篇末,共有一十九句未能照練。

張無忌沉思半晌,將那羊皮供在石上,恭恭敬敬的躬身下拜,磕了幾個頭,祝道:「弟子張無忌,無意中得窺明教神功心法,旨在脫困求生,並非存心窺竊貴教秘籍。弟子得脫險境之後,自當以此神功為貴教盡力,不敢有負列代教主栽培救命之恩。」

小昭也跪下磕了幾個頭,低聲禱祝道:「列代教主在上,請你們保佑張公子重整明教,光大列祖列宗的威名。」

張無忌站起身來,說道:「我非明教教徒,奉我太師父的教訓,將來也決不敢身屬明教。但我展讀陽教主的遺書後,知道明教的宗旨光明正大,自當竭盡所能,向各大門派解釋誤會,請雙方息爭。」

小昭道:「張公子,你說有一十九句句子尚未練成,何不休息一會,養足精神,把它都練成了?」

張無忌道:「我今日練成乾坤大挪移第七層心法,雖有一十九句跳過,未免略有缺陷,但正如你曲中所說:『日盈昃,月滿虧蝕。天地尚無完體。』我何可人心不足,貪多務得?想我有何福澤功德,該受這明教的神功心法?能留下一十九句練之不成,那才是道理啊。」

小昭道:「公子說的是。」接過羊皮,請他指出那未練的一十九句,暗暗念誦幾遍,記在心中。張無忌笑道:「你記著幹什麼?」小昭臉一紅,說道:「不幹什麼?我想連公子也練不會,倒要瞧瞧是怎樣的難法。」

那知道張無忌事事不為已甚,適可而止,正應了「知足不辱」這一句話。原來當年創制乾坤大挪移心法的那位高人,內力雖強,卻也未到相當於九陽神功的地步,只能練到第六層而止。他所寫的第七層心法,自己已無法修煉,只不過是憑著聰明智慧,縱其想象,力求變化而已。張無忌所練不通的那一十九句,正是那位高人單憑空想而想錯了的,似是而非,已然誤入歧途。要是張無忌存著求全之心,非練到盡善盡美不肯罷手,那麼到最後關頭便會走火入魔,不是瘋顛痴呆,便致全身癱瘓,甚至自絕經脈而亡。

當下兩人搬過沙石,葬好了陽頂天夫婦的遺骸,走到石門之前。

這次張無忌單伸右手,按在石門邊上,依照適才所練的乾坤大挪移心法,微一運勁,那石門便軋軋聲響,微微晃動,再加上一層力,石門緩緩的開了。

小昭大喜,跳起身來,拍手叫好,手足上鐵鏈相擊,叮叮當當的亂響。張無忌道:「我再拉一拉你的鐵鏈。」小昭笑道:「這一次定然成啦!」

張無忌拉住她雙手之間的鐵鏈,運勁分拉,鐵鏈漸漸延長,卻是不斷。小昭叫道:「啊喲,不好!你越拉越長,我可更加不便啦。」張無忌搖頭道:「這鏈子當真邪門,只怕便拉成十幾丈長,它還是不斷。」原來明教上代教主得到一塊天上落下來的古怪殞石,其中所含金屬質地不同於世間任何金鐵,銳金旗中的巧匠以之試鑄兵刃不成,便鑄成此鏈。張無忌見小昭垂頭喪氣,安慰她道:「你放心,包在我身上給你打開了鐵鏈。咱們困在這山腹之中,尚能出去,難道還奈何不了這兩根小小鐵鏈?」

他要找圓真報仇,返身再去推那兩塊萬斤巨石,可是他雖練成神功,究非無所不能,兩塊巨石被他推得微微撼動,卻終難掀開。他搖搖頭,便和小昭從另一邊的石門中走了出去。他回身推攏石門,見那石門又那裡是門了?其實是一塊天然生成的大巖石,巖底裝了一個大鐵球作為門樞。年深日久,鐵球生鏽,大巖石更難推動了。他想當年明教建造這地道之時,動用無數人力,窮年累月,不知花了多少功夫,多少心血。

他手持地道秘圖,循圖而行,地道中岔路雖多,但毫不費力的便走出了山洞。

出得洞來,強光閃耀,兩人一時之間竟然睜不開眼,過了一會,才慢慢睜眼,只見遍地冰雪,陽光照在凍雪之上,反射過來,倍覺光亮。

小昭吹熄手中的木條,在雪地裡挖了個小洞,將木條埋在洞裡,說道:「木條啊木條,多謝你照亮張公子和我出洞,倘若沒有你,我們可就一籌莫展了。」

張無忌哈哈大笑,胸襟為之一爽,轉念又想:「世人忘恩負義者多,這小姑娘對一根木條尚且如此,想來當是厚道重義之人。」側頭向她一笑,冰雪上反射過來的強光照在她的臉上,更顯得她膚色晶瑩,柔美如玉,不禁讚嘆:「小昭,你好看得很啊。」

小昭喜道:「張公子,你不騙我麼?」張無忌道:「你別裝駝背跛腳的怪樣了,現下這樣才好看。」小昭道:「你叫我不裝,我就不裝。小姐便是殺我,我也不裝。」

張無忌道:「瞎說!好端端的,她幹麼殺你?」又看了她一眼,但見她膚色奇白,鼻子較常女為高,眼睛中卻隱隱有海水之藍意,說道:「你是本地西域人,是不是?比之我們中原女子,另外有一份好看。」小昭秀眉微蹙,道:「我寧可象你們中原的姑娘。」

張無忌走到崖邊,四顧身周地勢,原來是在一座山峰的中腰。當時說不得將他藏在布袋中負上光明頂來,他於沿途地勢一概不知,此時也不知身在何處。極目遠眺,遙見西北方山坡上有幾個人躺著,一動不動,似已死去,道:「咱們過去瞧瞧。」攜著小昭的手,縱身向那山坡疾馳而去。這時他體內九陽真氣流轉如意,乾坤大挪移心法練到了第七層,一舉手,一抬足,在旁人看來都似非人力所能,雖然帶著小昭,仍是身輕如燕。

到得近處,只見四個人死在雪地之中,白雪中鮮血飛濺,四人身上都有刀劍之傷。其中三人穿明教徒服色,另一人是個僧人,似是少林子弟。張無忌驚道:「不好!咱們在山腹中耽了這許多時候,六大派的人攻了上去啦!」一摸四人心口,都已冰冷,顯已死去多時。忙拉著小昭,循著雪地裡的足跡向山上奔去。走出十余丈,又見七人死在地下,情狀可怖。

張無忌大是焦急,說道:「不知楊逍先生、不悔妹子等怎樣了?」他越走越快,幾乎是將小昭的身子提著飛行,轉了一個彎,只見五名明教徒的屍首掛在樹枝之上,都是頭下腳上的倒懸,每人臉上血肉模糊,似被什麼利爪抓過。小昭道:「是華山派的虎爪手抓的。」張無忌奇道:「小昭,你年紀輕輕,見識卻博,是誰教你的?」

他這句話雖然問出了口,但記掛著光明頂上各人安危,不等小昭回答,便即帶著她飛步上峰。一路上但見屍首狼藉,大多數是明教教徒,但六大派的弟子也有不少。想是他在山腹中一日一夜之間,六大派發動猛攻。明教因楊逍、韋一笑等重要首領盡數重傷,無人指揮,以致失利,但眾教徒雖在劣勢之下,兀自苦鬥不屈,是以雙方死傷均重。

張無忌將到山頂,猛聽得兵刃相交之聲,乒乒乓乓的打得極是激烈,他心下稍寬,暗想:「戰鬥既然未息,六大派或許尚未攻入大廳。」快步往相鬥處奔去。

突然間呼呼風響,背後兩枚鋼鏢擲來,跟著有人喝道:「是誰?停步!」

張無忌腳下毫不停留,回手輕揮,兩枚鋼鏢立時倒飛回去,只聽得「啊」的一聲慘呼,跟著砰的一聲,有人摔倒在地。張無忌一怔,回過頭來,只見地上倒著一名灰袍僧人,兩枚鋼鏢釘在他右肩之上。他更是一呆,適才回手一揮,只不過想掠斜鋼鏢來勢,不致打到自己身上而已,那料到這麼輕輕一揮之力,竟如此大得異乎尋常。他忙搶上前去,歉然道:「在下誤傷大師,抱歉之至。」伸指拔出鋼鏢。

那少林僧雙肩上登時血如泉湧,豈知這僧人極是剽悍,飛起一腳,砰的一聲,踢在張無忌小腹之上。張無忌和他站得極近,沒料到他竟會突施襲擊,一呆之下,那僧人已然倒飛出去,背脊撞在一棵樹上,右足折斷,口中狂噴鮮血。張無忌此時體內真氣流轉,一遇外力,自然而然而生反擊,比之當日震斷靜玄的右腿,力道又大得多了。

他見那僧人重傷,更是不安,上前扶起,連聲道歉,那僧人惡狠的瞪著他,驚駭之心更甚於憤怒,雖然仍想出招擊敵,卻已無能為力了。

忽聽得圍牆之內傳出接連三聲悶哼,張無忌無法再顧那僧人,拉著小昭,便從大門中搶了進去,穿過兩處廳堂,眼前是好大一片廣場。

場上黑壓壓的站滿了人,西首人數較少,十之八九身上鮮血淋漓,或坐或臥,是明教的一方。東首的人數多出數倍,分成六堆,看來六大派均已到齊。這六批人隱然對明教作包圍之勢。

張無忌一瞥之下,見楊逍、韋一笑、彭和尚、說不得諸人都坐在明教人眾之內,看情形仍是行動艱難。楊不悔坐在她父親身旁。

廣場中心有兩人正在拚鬥,各人凝神觀戰,張無忌和小昭進來,誰也沒加留心。

張無忌慢慢走近,定神看時,見相鬥雙方都是空手,但掌風呼呼,威力遠及數丈,顯然二人都是絕頂的高手。那兩人身形轉動,打得極快,突然間四掌相交,立時膠住不動,只在一瞬之間,便自奇速的躍動轉為全然靜止。旁觀眾人忍不住轟天價叫了一聲:「好!」

張無忌看清楚兩人的面貌時,心頭大震,原來那身材矮小、滿臉精悍之色的中年漢子,正是武當派的四俠張鬆溪。他的對手是個身材魁偉的禿頂老者,長眉勝雪,垂下眼角,鼻子鉤曲,有若鷹嘴。張無忌心想:「明教中還有這等高手,那是誰啊?」

忽聽得華山派中有人叫道:「白眉老兒,快認輸罷,你怎能是武當張四俠的對手?」張無忌聽到「白眉老兒」四個字,心念一動:「啊,原來他……他……他便是我外公白眉鷹王!」心中立時生出一股孺慕之意,便想撲上前去相認。

但見殷天正和張鬆溪頭頂都冒出絲絲熱氣,兩人便在這片刻之間,竟已各出生平苦練的內家真力。一個是天鷹教教主、明教四大護教法王之一,一個是張三豐的得意弟子、身屬威震天下的武當七俠,眼看霎時之間便要分出勝敗。明教和六大派雙方都是屏氣凝息,為自己人擔心,均知這一場比拚,不但是明教和武當派雙方威名所系,而且高手以真力決勝,敗的一方多半有性命之憂。只見兩個人猶似兩尊石像,連頭發和衣角也無絲毫飄拂。

殷天正神威凜凜,雙目炯炯,如電閃動。張鬆溪卻是謹守武當心法中「以逸待勞、以靜制動」的要旨,嚴密守衛。他知殷天正比自己大了二十多歲,內力修為上是深了二十余年,但自己正當壯年,長力充沛,對方年紀衰邁,時刻一久,便有取勝之機。豈知殷天正實是武林中一位不世出的奇人,年紀雖大,精力絲毫不遜於少年,內力如潮,有如一個浪頭又是一個浪頭般連綿不絕,從雙掌上向張鬆溪撞擊過去。

張無忌初見張鬆溪和殷天正時,心中一喜,但立即喜去憂來,一個是自己外公,乃是骨肉至親﹔一個是父親的師兄,待他有如親子,當年他身中玄冥神掌,武當諸俠均曾不惜損耗內功,盡心竭力的為他療傷,倘若兩人之中有一個或傷或死,在他都是畢生大恨。

張無忌微一沉吟,正想搶上去設法拆解,忽聽得殷天正和張鬆溪齊聲大喝,四掌發力,各自退出了六七步。

張鬆溪道:「殷老前輩神功卓絕,佩服佩服!」殷天正聲若洪鐘,說道:「張兄的內家修為超凡入聖,老夫自愧不如。閣下是小婿同門師兄,難道今日定然非分勝負不可麼?」張無忌聽他言語中提到父親,眼眶登時紅了,心中不住叫著:「別打了,別打了!」

張鬆溪道:「晚輩適才多退一步,已輸半招。」躬身一揖,神定氣閑的退了下去。

突然武當派中搶出一個漢子,指著殷天正怒道:「殷老兒,你不提我張五哥,那也罷了!今日提起,叫人好生惱恨。我俞三哥、張五哥兩人,全是傷折在你天鷹教手中,此仇不報,我莫聲谷枉居『武當七俠』之名。」嗆  一聲,長劍出鞘,太陽照耀下劍光閃閃,擺了一招「萬岳朝宗」的姿式。這是武當弟子和長輩動手過招時的起手式,莫聲谷雖然怒氣勃勃,但此時早已是武林中極有身份的高手,在眾目睽睽之下,一舉一動自不能失了禮數。

殷天正嘆了口氣,臉上閃過一陣黯然之色,緩緩的道:「老夫自小女死後,不願再動刀劍。但若和武當諸俠空手過招,卻又未免托大不敬。」指著一個手執鐵棍的教徒道:「借你的鐵棍一用。」那明教教徒雙手橫捧齊眉鑌鐵棍,走到殷天正身前,恭恭敬敬的躬身呈上。殷天正接過鐵棍,雙手一拗,拍的一聲,那鐵棍登時斷為兩截。

旁觀眾人「哦」的一聲,都沒想到這老兒久戰之後,仍具如此驚人神力。

莫聲谷知他不會先行發招,長劍一起,使一招「百鳥朝凰」,但見劍尖亂顫,霎時間便如化為數十個劍尖,罩住敵人中盤,這一招雖然厲害,但仍是彬彬有禮的劍法。

殷天正左手斷棍一封,說道:「莫七俠不必客氣。」右手斷棍便斜砸過去。

數招一過,旁觀眾人群情聳動,但見莫聲谷劍走輕靈,光閃如虹,吞吐開闔之際,又飄逸,又凝重,的是名家風范。殷天正的兩根斷鐵棍本已笨重,招數更是呆滯,東打一棍,西砸一棍,當真不成章法,但有識之士見了,卻知他大智若愚,大巧若拙,實已臻武學中的極高境界。他腳步移動也極緩慢,莫聲谷卻縱高伏低、東奔西閃,只在一盞茶時分,已接連攻出六十余招凌厲無倫的殺手。

再鬥數十合後,莫聲谷的劍招癒來癒快。昆侖、峨嵋諸派均以劍法見長,這幾派的弟子見莫聲谷一柄長劍上竟生出如許變化,心下都暗暗欽服:「武當劍法果然名不虛傳,今日裡大開眼界。」可是不論他如何騰挪劈刺,總是攻不進殷天正兩根鐵棍所嚴守的門戶之內。莫聲谷心想:「這老兒連敗華山、少林三名高手,又和四哥對耗內力,我已是跟他相鬥的第五人,早就佔了不少便宜,若不再勝,師門顏面何存?」猛地裡一聲清嘯,劍法忽變,那柄長劍竟似成了一條軟帶,輕柔曲折,飄忽不定,正是武當派的七十二招「繞指柔劍」。

旁觀眾人看到第十二三招時,忍不住齊聲叫起好來。這時殷天正已不能守拙馭巧,身形遊走,也展開輕功,跟他以快打快。突然間莫聲谷長劍破空,疾刺殷天正胸膛,劍到中途,劍尖微顫,竟然彎了過去,斜刺他右肩。這路「繞指柔劍」全仗以渾厚內力逼彎劍刃,使劍招閃爍無常,敵人難以擋架。殷天正從未見過這等劍法,急忙沉肩相避,不料錚的一聲輕響,那劍反彈過來,直刺入他左手上臂。殷天正右臂一伸,不知如何,竟爾陡然間長了半尺,在莫聲谷手腕上一拂,挾手將他長劍奪過,左手已按住他「肩貞穴」。

白眉鷹王的鷹爪擒拿手乃百余年來武林一絕,當世無雙無對。莫聲谷肩頭落入他的掌心,他五指只須運勁一捏,莫聲谷的肩頭非碎成片片、終身殘廢不可。武當諸俠大吃一驚,待要搶出相助,其勢卻已不及。

殷天正嘆了口氣,說道:「一為之甚,其可再乎?」放開了手,右手一縮,拔出長劍,左臂上傷口鮮血如泉湧出。他向長劍凝視半晌,說道:「老夫縱橫半生,從未在招數上輸過一招半式。好張三豐,好張真人!」他稱揚張三豐,那是欽佩他手創的七十二招「繞指柔劍」神妙難測,自己竟然擋架不了。

莫聲谷呆在當地,自己雖然先贏一招,但對方終究是有意的不下殺手,沒損傷自己,怔了片刻,便道:「多蒙前輩手下留情。」殷天正一言不發,將長劍交還給他。莫聲谷精研劍法,但到頭來手中兵刃竟給對方奪去,心下羞愧難當,也不接劍,便即退下。

張無忌輕輕撕下衣襟,正想上去給外公裹傷,忽見武當派中又步出一人,黑須垂胸,卻是武當七俠之首的宋遠橋,說道:「我替老前輩裹一裹傷。」從懷中取出金創藥,給殷天正敷在傷口之上,隨即用帕子紮住。天鷹教和明教的教眾見宋遠橋一臉正氣,料想他以武當七俠之首的身份,決不會公然下毒加害。殷天正說了聲:「多謝!」更是坦然不疑。

張無忌大喜,心道:「宋師伯給我外公裹傷,想是感激他不傷莫七叔,兩家就此和好了。」那知宋遠橋裹好傷後,退開一步,長袖一擺,說道:「宋某領教老前輩的高招!」

這一著大出張無忌意料之外,忍不住叫道:「宋大……宋大俠,用車輪戰打他老人家,這不公平!」

這一言出口,眾人的目光都射向這衣衫襤褸的少年。除了峨嵋派諸人,以及宋青書、殷梨亭、楊逍、說不得等少數人之外,誰都不知他的來歷,均感愕然。

宋遠橋道:「這位小朋友的話不錯。武當派和天鷹教之間的私怨,今日暫且擱下不提。現下是六大派和明教一決生死存亡的關頭,武當派謹向明教討戰。」

殷天正眼光緩緩移動,看到楊逍、韋一笑、彭和尚等人全身癱瘓,天鷹教和五行旗下的高手個個非死即傷,自己兒子殷野王伏地昏迷,生死未卜,明教和天鷹教之中,除自己之外,再無一個能抵擋得住宋遠橋的拳招劍法,可是自己連戰五個高手之余,已是真氣不純,何況左臂上這一劍受傷實是不輕。

殷天正微微一頓之間,崆峒派中一個矮小的老人大聲說道:「魔教已然一敗塗地,再不投降,還待怎的?空智大師,咱們這便去毀了魔教三十三代教主的牌位罷!」

少林寺方丈空聞大師坐鎮嵩山本院,這次圍剿明教,少林弟子由空智率領。各派敬仰少林派在武林中的聲望地位,便舉他為進攻光明頂的發號施令之人。

空智尚未答言,只聽華山派中一人叫道:「什麼投降不投降?魔教之眾,今日不能留下一個活口。除惡務盡,否則他日死灰復燃,又必為害江湖。魔崽子們!見機的快快自刎,免得大爺們動手。」

殷天正暗暗運氣,但覺左臂上劍傷及骨,一陣陣作痛,素知宋遠橋追隨張三豐最久,已深得這位不世出的武學大師真傳,自己神完氣足之時和他相鬥,也是未知鹿死誰手,何況此刻?但明教眾高手或死或傷,只剩下自己一人支撐大局,只有拚掉這條老命了,自己死不足惜,所可惜者一世英名,竟在今日斷送。

只聽宋遠橋道:「殷老前輩,武當派和天鷹教仇深似海,可是我們卻不願乘人之危,這場過節,盡可日後再行清算。我們六大派這一次乃是沖著明教而來。天鷹教已脫離明教,自立門戶,江湖上人人皆知。殷老前輩何必淌這場渾水?還請率領貴教人眾,下山去罷!」

武當派為了俞岱巖之事,和天鷹教結下極深的樑子,此事各派盡皆知聞,這時聽宋遠橋竟然替天鷹教開脫,各人盡皆驚訝,但隨即明白宋遠橋光明磊落,不肯撿這現成便宜。

殷天正哈哈一笑,說道:「宋大俠的好意,老夫心領。老夫是明教四大護教法王之一,雖已自樹門戶,但明教有難,豈能置身事外?今日有死而已,宋大俠請進招罷!」說著踏上一步,雙掌虛擬胸前,兩條白眉微微顫動,凜然生威。

宋遠橋道:「既然如此,得罪了!」說罷左手一揚,右掌抵在掌心,一招「請手式」揮擊出去,乃是武當派拳法中晚輩和長輩過招的招數。

殷天正見他彎腰弓背,微有下拜之態,便道:「不必客氣。」雙手一圈,封在心口。依照拳理,宋遠橋必當搶步上前,伸臂出擊,那知他伸臂出擊是一點不錯,卻沒搶步上前,這拳打出,竟和殷天正的身子相距一丈有余。

殷天正一驚:「難道他武當拳術如此厲害,竟已練成了隔山打牛的神功?」當下不敢怠慢,運起內勁,右掌揮出,抵擋他的拳力。

不料這一掌揮出,前面空空盪盪,並未接到什麼勁力,不由得心中大奇。只聽宋遠橋道:「久仰老前輩武學深湛,家師也常稱道。但此刻前輩已力戰數人,晚輩卻是生力,過招之際太不公平。咱們只較量招數,不比膂力。」一面說,一面踢出一腿。這一腿又是虛踢,離對方身子仍有丈許之地,但腳法精妙,方位奇特,當真匪夷所思,倘是近身攻擊,可就十分難防。殷天正讚道:「好腳法!」以攻為守,揮拳搶攻。宋遠橋側身閃避,還了一掌。

霎時之間,但見兩人拳來腳往,鬥得極是緊湊,可是始終相隔丈許之地。雖然招不著身,一切全是虛打,但他二人何等身份,那一招失利、那一招佔先,各自心知。兩人全神貫注,絲毫不敢怠忽,便和貼身肉搏無異。

旁觀眾人不少是武學高手,只見宋遠橋走的是以柔克剛的路子,拳腳出手卻是極快,殷天正大開大闔,招數以剛為主,也絲毫沒慢了。兩人見招拆招,忽守忽攻,似乎是分別練拳,各打各的,其實是鬥得激烈無比。

張無忌初看殷天正和張鬆溪、莫聲谷兩人相鬥時,關懷兩邊親人的安危,並沒怎麼留神雙方出招,這時見殷天正和宋遠橋隔得遠遠的相鬥,知道只有勝負之分,卻無死傷之險,這才潛心察看兩人的招數。看了半晌,見兩人出招越來越快,他心下卻越來越不明白:「我外公和宋大伯都是武林中一流高手,但招數之中,何以竟存著這許多破綻?外公這一拳倘若偏左半尺,不就正打中宋大伯的胸口?宋大伯這一抓若再遲出片刻,那不恰好拿到了我外公左臂?難道他二人故意相讓?可是瞧情形又不象啊。」

其實殷天正和宋遠橋雖然離身相鬥,招數上卻絲毫不讓。張無忌學會乾坤大挪移心法後,武學上的修為已比他們均要勝了一籌。但說殷、宋二人的招數中頗有破綻,卻又不然。張無忌不知自己這麼想,只因身負九陽神功之故,他所設想的招數雖能克敵制勝,卻決不是比殷、宋二人更妙更精,常人更萬萬無法做到。正如飛禽見地下獅虎搏鬥,不免會想:「何不高飛下撲,可制必勝?」殊不知獅虎在百獸之中雖然最為兇猛厲害,要高飛下撲,卻是力所不能。張無忌見識未夠廣博,一時想不到其中的緣故。

忽見宋遠橋招數一變,雙掌飛舞,有若絮飄雪揚,軟綿綿不著力氣,正是武當派的「綿掌」。殷天正呼喝一聲,打出一拳。兩人一以至柔,一以至剛,各逞絕技。

鬥到分際,宋遠橋左掌拍出,右掌陡地裡後發先至,跟著左掌斜穿,又從後面搶了上來。殷天正見自己上三路全被他掌勢罩住,大吼一聲,雙拳「丁甲開山」,揮擊出去。兩人雙掌雙拳,便此膠在空中,呆呆不動。拆到這一招時,除了比拚內力,已無他途可循。兩人相隔一丈以外,四條手臂虛擬鬥力之狀,此時看來似乎古怪,但是近身真鬥,卻已面臨最為兇險的關頭。

宋遠橋微微一笑,收掌後躍,說道:「老前輩拳法精妙,佩服佩服!」殷天正也即收拳,說道:「武當拳法,果然冠絕今古。」兩人說過不比內力,鬥到此處,無法再行繼續,便以和局收場。

武當派中尚有俞蓮舟和殷梨亭兩大高手未曾出場,只見殷天正臉頰脹紅,頭頂熱氣裊裊上升,適才這一場比試雖然不耗內力,但對手實在太強,卻已是竭盡心智,眼見他已是強弩之末,俞殷二俠任何一人下場,立時便可將他打倒,穩享「打敗白眉鷹王」的美譽。俞蓮舟和殷梨亭對望一眼,都搖了搖頭,均想:「乘人之危,勝之不武。」

他武當二俠不欲乘人之危,旁人卻未必都有君子之風,只見崆峒派中一個矮小老者縱身而出,正是適才高叫焚燒明教歷代教主牌位之人,輕飄飄的落在殷天正面前,說道:「我姓唐的跟你殷老兒玩玩!」說話的語氣極是輕薄。

殷天正向他橫了一眼,鼻中一哼,心道:「若在平時,崆峒五老如何在殷某眼下?今日虎落平陽被犬欺,殷某一世英名,若是斷送在武當七俠手底,那也罷了,可萬萬不能讓你唐文亮豎子成名!」雖然全身骨節酸軟,只盼睡倒在地,就此長臥不起,但胸中豪氣一生,下垂的兩道白眉突然豎起,喝道:「小子,進招罷!」

唐文亮瞧出他內力已耗了十之八九,只須跟他鬥得片刻,不用動手,他自己就會跌倒,當下雙掌一錯,搶到殷天正身後,發拳往他後心擊去。殷天正斜身反勾,唐文亮已然躍開,他腳下靈活之極,猶如一只猿猴,不斷的跳躍。鬥了數合,殷天正眼前一黑,喉頭微甜,一口鮮血噴了出來,再也站立不定,一跤坐倒。

唐文亮大喜,喝道:「殷天正,今日叫你死在我唐文亮拳下!」

張無忌只見唐文亮縱起身子,凌空下擊,正要飛身過去救助外公,卻見殷天正右手斜翻,姿式妙到巔毫,正是對付敵人從上空進攻的一招殺手,眼看兩人處此方位之下,唐文亮已然無法自救。果然聽得喀喀兩響,唐文亮雙臂已被殷天正施展「鷹爪擒拿手」折斷,跟著又是喀喀兩響,連兩條大腿骨也折斷了,砰的一響,摔在數尺之外。他四肢骨斷,再也動彈不得。旁觀眾人見殷天正於重傷之余仍具如此神威,無不駭然。

崆峒五老中的第三老唐文亮如此慘敗,崆峒派人人臉上無光,眼見唐文亮躺在殷天正身畔,只因相距過近,竟然無人敢上前扶他回來。

過了半晌,崆峒派中一個弓著背脊的高大老人重重踏步而出,右足踢起一塊石頭,直向殷天正飛去,口中喝道:「白眉老兒,我姓宗的跟你算算舊帳。」這人是崆峒五老中的第二老,名叫宗維俠。他說「算算舊帳」,想是曾吃過殷天正的虧。

這塊石頭飛去,禿的一聲,正中殷天正的額角,立時鮮血長流。這一下誰都大吃一驚,宗維俠踢這塊石頭過去,原也沒想能擊中他,那知殷天正已是半昏半醒,沒能避讓。當此情勢之下,宗維俠上前只須輕輕一指,便能致他於死地。

但見宗維俠提起右臂,踏步上前,武當派中走出一人,身穿土布長衫,神情質朴,卻是二俠俞蓮舟,身形微晃,攔在宗維俠身前,說道:「宗兄,殷教主已身受重傷,勝之不武,不勞宗兄動手。殷教主跟敝派過節極深,這人交給小弟罷。」

宗維俠道:「什麼身受重傷?這人最會裝死,適才若不是他故弄玄虛,唐三弟那會上他這惡當。俞二俠,貴派和他有樑子,兄弟跟這老兒也有過節,讓我先打他三拳出氣。」

俞蓮舟不願殷天正一世英雄,如此喪命,又想到了張翠山與殷素素,說道:「宗兄的七傷拳天下聞名,殷教主眼下是這般模樣,怎還禁得起宗兄的三拳?」

宗維俠道:「好!他折斷我唐三弟四肢,我也打斷他四肢便了。這叫做眼前報,還得快!」他見俞蓮舟兀自猶豫,大聲說道:「俞二俠,咱們六大派來西域之前立過盟誓。今日你反而回護魔教的頭子麼?」俞蓮舟嘆了口氣,說道:「此刻任憑於你。回歸中原以後,我再領教宗二先生的七傷拳神功。」宗維俠心下一凜:「這姓俞的何以一再維護於他?」他對武當派確是頗有忌憚,但眾目睽睽之下,終不能示弱,當下冷笑道:「天下事抬不過一個理字。你武當派再強,也不能恃勢橫行啊。」這幾句話隱隱(?)然牽扯到了張三豐身上。

宋遠橋便道:「二弟,由他去罷!」俞蓮舟朗聲道:「好英雄,好漢子!」便即退開。這「好英雄,好漢子」六個字,似乎是稱讚殷天正,又似乎是譏刺宗維俠的反話。

宗維俠不願和武當派惹下糾葛,假裝沒聽見,一見俞蓮舟走開,便向殷天正身前走去。

少林派空智大師大聲發令:「華山派和崆峒派各位,請將場上的魔教余孽一概誅滅了。武當派從西往東搜索,峨嵋派從東往西搜索,別讓魔教有一人漏網。昆侖派預備火種,焚燒魔教巢穴。」他吩咐五派後,雙手合什,說道:「少林子弟各取法器,誦念往生經文,替六派殉難的英雄、魔教教眾超度,化除冤孽。」

眾人只待殷天正在宗維俠一拳之下喪命,六派圍剿魔教的豪舉便即大功告成。

當此之際,明教和天鷹教教眾俱知今日大數已盡,眾教徒一齊掙紮爬起,除了身受重傷無法動彈者之外,各人盤膝而坐,雙手十指張開,舉在胸前,作火燄飛騰之狀,跟著楊逍念誦明教的經文: 「焚我殘軀,熊熊聖火。生亦何歡,死亦何苦?為善除惡,惟光明故,喜樂悲愁,皆歸塵土。憐我世人,憂患實多!憐我世人,憂患實多!」

明教自楊逍、韋一笑、說不得諸人以下,天鷹教自李天垣以下,直至廚工夫(?) 役,個個神態莊嚴,絲毫不以身死教滅為懼。

空智大師合什道:「善哉!善哉!」

俞蓮舟心道:「這幾句經文,想是他魔教教眾每當身死之前所要念誦的了。他們不念自己身死,卻在憐憫眾人多憂多患,那實在是大仁大勇的胸襟啊。當年創設明教之人,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。只可惜傳到後世,反而變成了為非作歹的淵藪。」

張無忌在六大門派高手之前本心存畏懼,遲遲不敢挺身而出,待聽得空智下了盡屠魔教人眾的號令,又見宗維俠徑自舉臂向外公走去,當下不暇多想,大踏步搶出,擋在宗維俠身前,說道:「且慢動手!你如此對付一個身受重傷之人,也不怕天下英雄恥笑麼?」

這幾句話聲音清朗,響徹全場。各派人眾奉了空智大師的號令,本來便要分別出手,突然聽到這幾句話,一齊停步,回頭瞧著他。

宗維俠見說話的是個衣衫襤褸的少年,絲毫不以為意。伸手推出,要將他推在一旁,以便上前打死殷天正。

張無忌見他伸掌推到,便隨手一掌拍出。砰的一響,宗維俠倒退三步,待要站定,豈知對方這一掌的掌力雄渾無比,仍是立足不定,幸好他下盤功夫紮得堅實,但覺上身直往後仰,急忙右足在地下一點,縱身後躍,借勢縱開丈余,落下地來時,這股掌勢仍未消解,又踉踉蹌蹌的連退了七八步,這才站定。這麼一來,他和張無忌之間已相隔三丈以上。他心中驚怒莫名,旁觀眾人卻是大惑不解,都想:「宗維俠這老兒在鬧什麼玄虛,怎地又退又躍,躍了又退,大搗其鬼?」便是張無忌自己,也想不透自己這麼輕輕拍出一掌,何以竟有如許威力。

宗維俠一呆之下,登時醒悟,向俞蓮舟怒目而視,喝道:「大丈夫光明磊落,怎地暗箭傷人?」他料定是俞蓮舟在暗中相助,多半還是武當諸俠一齊出手,否則單憑一人之力,不能有這麼強猛的勁道。

俞蓮舟給他說得莫名其妙,反瞪他一眼,暗道:「你裝模作樣,想幹什麼?」

宗維俠大步上前,指著張無忌喝道:「小子,你是誰?」

張無忌道:「我叫曾阿牛。」一面說,一面伸掌貼在殷天正背心「靈台穴」上,將內力源源輸入。他的九陽真氣渾厚之極,殷天正顫抖了幾下,便即睜開眼來,望著這少年,頗感奇怪。張無忌向他微微一笑,加緊輸送內力。

片刻之間,殷天正胸口和丹田中閉塞之處已然暢通無阻,低聲道:「多謝小友!」站起身來,傲然道:「姓宗的,你崆峒派的七傷拳有什麼了不起,我便接你三拳!」

宗維俠萬沒想到這老兒竟會又是神完氣足的站起身來,眼著這個現成便宜是不易撿的了,忌憚他「鷹爪擒拿功」的厲害,便道:「崆峒派的七傷拳既然沒什麼了不起,你便接我三招七傷拳罷!」他盼望殷天正不使擒拿手,單是拳掌相對,比拚內力,那麼自己以逸制勞,當可仗著七傷拳的內勁取勝。

張無忌聽他一再提起「七傷拳」三字,想起在冰火島的那天晚上,義父叫醒自己,講述以七傷拳打死神僧空見之事,後來他叫自己背誦七傷拳的拳訣,還因一時不能記熟,挨了他好幾個耳光。這時那拳訣在心中流動,當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。要知天下諸般內功,皆不逾九陽神功之藩蘺,而乾坤大挪移運勁使力的法門,又是集一切武功之大成,一法通,萬法通,任何武功在他面前都已無秘奧可言。

只聽殷天正道:「別說三拳,便接你三十拳卻又怎地?」他回頭大聲向空智說道:「空智大師,姓殷的還沒死,還沒認輸,你便出爾反爾,想要倚多取勝麼?」

空智左手一揮,道:「好!大伙兒稍待片刻,又有何妨?」

原來殷天正上得光明頂後,見楊逍等人盡皆重傷,己方勢力單薄,當下以言語擠住空智,不得仗著人多混戰。空智依著武林規矩,便約定逐一對戰。結果天鷹教各堂各壇、明教五行旗,以及光明頂上楊逍屬下的雷電風雲四門中的好手,還是一個個非死即傷,最後只剩下殷天正一人。但他既未認輸,便不能上前屠戮。

張無忌知道外公雖比先前好了些,卻萬萬不能運勁使力,他所以要接宗維俠的拳招,只不過是護教力戰,死而後已,於是低聲道:「殷老前輩,待我來替你先接著,晚輩不成之時,老前輩再行出馬。」

殷天正已瞧了他內力深厚無比,自己便在絕無傷勢之下,也是萬萬不及,但想自己為教而死,理所當然,這少年不知有何幹系,他本領再強,也決計敵不過對方敗了一個又來一個、源源不絕的人手,到頭來還不是和自己一樣,重傷力竭,任人宰割,如此少年英才,何必白白的斷送在光明頂上?當下問道:「小友是那一位門下,似乎不是本教教徒,是嗎?」

張無忌恭恭敬敬的躬身說道:「晚輩不屬明教,不屬天鷹教,但對老前輩心儀已久,今日和前輩並肩拒敵,乃是份所應當。」

殷天正大奇,正想再問,宗維俠又已踏上一步,大聲道:「姓殷的,我第一拳來了。」

張無忌道:「殷老前輩說你不配跟他比拳,你先勝得過我,再跟他老人家動手不遲。」

宗維俠大怒,喝道:「你這小子是什麼東西?我叫你知道崆峒派七傷拳的厲害。」

張無忌尋思:「今日只有說明圓真這惡賊的奸詐陰謀,才能設法使雙方罷手,若是單憑動手過招,我一人怎鬥得過六大門派這許多英雄?何況武當門下的眾師伯叔都在此地,我又怎能跟他們為敵?」當下朗聲說道:「崆峒派七傷拳的厲害,在下早就久仰了。少林神僧空見大師,不就是喪生在貴派七傷拳之下麼?」

他此言一出,少林派群相聳動。那日空見大師喪身洛陽,屍身骨骼盡數震斷,外表卻一無傷痕,極似是中了崆峒派「七傷拳」的毒手。當時空聞、空智、空性三僧密議數日,認為崆峒派眼下並無絕頂高手,能打死練就了「金剛不壞體」神功的空見師兄,雖然空見的傷勢令人起疑,但料想非崆峒派所能為。後來空智又曾率領子弟暗加訪查,得知空見大師在洛陽圓寂之日,崆峒五老均在西南一帶。既然非五老所為,那麼崆峒派中更無其他好手能對空見有絲毫損傷,因此便將對崆峒派所起的疑心擱下了。何況當時洛陽客房外牆上寫著「成昆殺神僧空見於此牆下」十一個大字,少林派後來查知冒名成昆做下無數血案的均是謝遜所為,那更是半點也沒疑惑了。眾高僧直至此時聽了張無忌這句話,心下才各自一凜。

宗維俠怒道:「空見大師為謝遜惡賊所害,江湖上眾所周知,跟我崆峒派又有什麼幹系?」張無忌道:「謝前輩打死神僧空見,是你親眼瞧見的麼?你是在一旁掠陣麼?是在旁相助麼?」宗維俠心想:「這乞兒不象乞兒、牧童不似牧童的小子,怎地跟我纏上了?多半是受了武當派的指使,要挑撥崆峒和少林兩派之間的不和。我倒要小心應付,不可入了人家圈套。」因此他雖沒重視張無忌,還是正色答道:「空見神僧喪身洛陽,其時崆峒五老都在雲南點蒼派柳大俠府上作客。我們怎能親眼見到當時情景?」

張無忌朗聲道:「照啊!你當時既在雲南,怎能見到謝前輩害死空見大師?這位神僧是喪生於崆峒派的七傷拳手下,人人皆知。謝前輩又不是你崆峒派的,你怎可嫁禍於人?」

宗維俠道:「呸!呸!空見神僧圓寂之處,牆上寫著『成昆殺空見神僧於此牆下』十一個血字。謝遜冒他師父之名,到處做下血案,那還有什麼可疑的?」

張無忌心下一凜:「我義父沒說曾在牆上寫下這十一個字。他一十三拳打死神僧空見後,心中悲悔莫名,料來決不會再寫這些示威嫁禍的字句。」當下仰天哈哈一笑,說道:「這些字誰都會寫,牆上雖然有此十一個字,可有誰親眼見到謝前輩寫的?我偏要說這十一個字是崆峒派寫的。寫字容易,練七傷拳卻難。」

他轉頭向空智說道:「空智大師,令師兄空見神僧確是為崆峒派的七傷拳所害,是也不是?金毛獅王謝前輩卻並非崆峒派,是也不是?」

空智尚未回答,突然一名身披大紅袈裟的高大僧人閃身而出,手中金光閃閃的長大禪仗在地下重重一頓,大聲喝道:「小子,你是那家那派的門下?憑你也配跟我師父說話。」

這僧人肩頭拱起,說話帶著三分氣喘,正是少林僧圓音,當年少林派上武當山興問罪之師,便是他力証張翠山打死少林弟子。張無忌其時滿腔悲憤,將這一幹人的形相牢記於心,此刻一見之下,胸口熱血上沖,滿臉脹得通紅,身子也微微發抖,心中不住說道:「張無忌,張無忌!今日的大事是要調解六大門派和明教的仇怨,千萬不可為了一己私嫌,鬧得難以收拾。少林派的過節,日後再去算帳不遲。」雖然心中想得明白,但父母慘死的情狀,霎時間隨著圓音的出現而湧向眼前,不由得熱淚盈眶,幾乎難以自制。

圓音又將禪仗重重在地下一頓,喝道:「小子,你若是魔教妖孽,快快引頸就戮,否則我們出家人慈悲為懷,也不來難為於你,即速下山去罷!」他見張無忌的服飾打扮絕非明教中人,又誤以為他竭力克制悲憤乃是心中害怕,是以有這幾句說話。

張無忌道:「貴派有一位圓真大師呢?請他出來,在下有幾句話請問。」

圓音道:「圓真師兄?他怎麼還能跟你說話?你快快退開,我們沒空閑功夫跟你這野少年瞎耗。你到底是誰的門下?」他見張無忌適才一掌將名列崆峒五老的宗維俠擊得連連倒退,料想他師父不是尋常人物,這才一再盤問於他,否則此刻屠滅明教正大功告成之際,那裡還耐煩跟這來歷不明的少年糾纏。

張無忌道:「在下既非明教中人,亦非中原那一派的門下。這次六大門派圍攻明教,實則是受了奸人的挑撥,中間存著極大的誤會,在下雖然年少,倒也得知其中的曲折原委,鬥膽要請雙方罷鬥,查明真相,誰是誰非,自可秉公判斷。」

他語聲一停,六大派中登時爆發出哈哈、呵呵、  、嘩嘩、嘻嘻……各種各樣大笑之聲。數十人同聲指斥:「這小子失心瘋啦,你聽他這麼胡說八道!」「他當自己是什麼人?是武當派張真人麼?少林派空聞神僧麼?」「哈哈,哈哈!」「他發夢得到了屠龍寶刀,成為武林至尊啦。」「他當咱們個個是三歲小孩兒,呵呵,我肚子笑痛了!」「六大門派死傷了這許多人,魔教欠下了海樣深的血債,嘿嘿,他想三言兩語,便將咱們都打發回去……」

峨嵋派中卻只有周芷若眉頭緊蹙,黯然不語。那日她和張無忌相認,知他便是昔日漢水舟中的少年,心中便有念舊之意,後來又見他甘受她師父三掌,仗義相救銳金旗人眾,對他更感欽佩,這時聽到他這番不自量力的言語,又見眾人大肆譏笑,不自禁的心中難過。

張無忌站立當場,昂然四顧,朗聲說道:「只須少林派圓真大師出來,跟在下對質幾句,他所安排下的奸謀便能大白於世。」這三句話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將出來,雖在數百人的哄笑聲中,卻是人人聽得清清楚楚。六大派眾高手心下都是一凜,登時便將對他輕視之心收起了幾分,均想:「這小子年紀輕輕,內功怎地如此了得?」

圓音待眾人笑聲停歇,氣喘吁吁的道:「臭小子恁地奸猾,明知圓真師兄已不能跟你對質,便指名要他相見?你何以不叫武當派的張翠山出來對質?」

他最後一句話一出口,空智立時便喝:「圓音,說話小心!」但華山、昆侖、崆峒諸派中已有許多人大聲笑了出來。只有武當派的人眾臉有慍色,默不作聲。原來圓音一只右眼被殷素素在西子湖畔用暗器打瞎,始終以為是張翠山下的毒手,一生耿耿於心。

張無忌聽他辱及先父,怒不可遏,大聲喝道:「張五俠的名諱是你亂說得的麼?你……你……」圓音冷笑道:「張翠山自甘下流,受魔教妖女迷惑,便遭好色之報……」

張無忌心中一再自誡:「今日主旨是要使兩下言和罷鬥,我萬萬不可出手傷人。」但一聽到這幾句話,那裡還忍耐得住?縱身而前,左手探出,已抓住圓音後腰提了起來,右手搶過他手中禪仗,橫過杖頭,便要往他頭頂擊落。圓音被他這麼一抓,有如雛雞落入鷹爪,竟無半分抵御之力。

少林僧隊中同時搶出兩人,兩根禪杖分襲張無忌左右,那是武學中救人的高明法門,所謂「圍魏救趙」,襲敵之所不得不救,便能解除陷入危境的伙伴。搶前來救的兩僧正是圓心、圓業。張無忌左手抓著圓音,右手提著禪杖,一躍而起,雙足分點圓心、圓業手中禪杖,只聽得嘿嘿兩聲,圓心和圓業同時仰天摔倒。幸好兩僧武功均頗不凡,臨危不亂,雙手運力急挺,那兩條數十斤重的鍍金鑌鐵禪杖才沒反彈過來,打在自己身上。

眾人驚呼聲中,只見張無忌抓著圓音高大的身軀微一轉折,輕飄飄的落地。六大派中有七八個人叫了出來:「武當派的『梯雲縱』!」

張無忌自幼跟著父親及太師父、諸師伯叔,於武當派武功雖只學過一套入門功夫的三十二勢「武當長拳」,但所見所聞畢竟不少,這時練成乾坤大挪移神功,不論那一家那一派的武功都能取而為用。他對武當派的功夫耳濡目染,親炙最多,突然間不加思索的使用出來之時,自然而然的便使上了這當世輕功中最著名的「梯雲縱」。俞蓮舟、張鬆溪等要似他這般縱起,再在空中輕輕回旋數下,原亦不難,姿式之圓熟飄逸,尤有過之,但要一手抓一個胖大和尚,一手提一根沉重禪杖,仍要這般身輕如燕,卻萬萬無法辦到。

少林諸僧見這時和他相距已七八丈遠,眼見圓音給他抓住了要穴,全不動彈,他只須挺起禪杖,立時便能將圓音打得腦漿迸裂,要在這一瞬之間及時沖上相救,決難辦到。唯一的法門是發射暗器,但張無忌只須舉起圓音的身子一擋,借刀殺人,反而害了他的性命。雖有空智、空性這等絕頂高手在側,但以變起倉卒,任誰也料不到這少年有如此身手,竟被他攻了個措手不及。只見他咬牙切齒,滿臉仇恨之心,高高舉起了禪杖,眾少林僧有的閉了眼睛不忍再看,有的便待一擁而上為圓音復仇。

那知張無忌舉著禪杖的手並不落下,似乎心中有什麼事難以決定,但見他臉色漸轉慈和,慢慢的將圓音放下地來。

原來在這一瞬之間,他已克制了胸中怒氣,心道:「倘若我打死打傷了六大派中任誰一人,我便成為六大派的敵人,就此不能作居間的調人。武林中這場兇殺,再也不能化解,那豈不是正好墮入成昆這奸賊的計中?不管他們如何罵我辱我、打我傷我,我定當忍耐到底,這才是真正為父母及義父復仇雪恨之道。」他想通了這節,便即放下圓音,緩緩說道:「圓音大師,你的眼睛不是張五俠打瞎的,不必如此記恨。何況張五俠已自刎身死,什麼冤仇也該化解了。大師是出家人,四大皆空,何必對舊事如此念念不忘?」

圓音死裡逃生,呆呆的瞧著張無忌,說不出話來,見他將自己禪杖遞了過來,自然而然的伸手接過,低頭退開,隱隱覺得自己這些年來滿懷怨憤,未免也有不是。

少林諸高僧、武當諸俠聽了張無忌這幾句話,都不由得暗暗點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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